“小娃儿,吃糖吗?”————

没有一堆流鼻涕的小孩围着的时候,老黄总会叫住我,伸出还算干净的手,上头永远都会有一颗糖,有时候是牛皮糖,有时候是奶糖,不过千万不能是巧克力,被老黄捂在手里,很快就化的软塌塌的,一点也没了味道。

老黄已经很老了。也可能是我们把他叫老了。作为俺们村子的“守村人”,老黄平时憨憨的,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年纪,至少从外貌上看起来,一个爷爷辈还是当得起的。

就算是村里头光屁股的小鬼,偶尔从老黄那座夯土棚子走过的时候,也知道冲着老黄露一个大大的笑脸,要是有不懂事的小毛孩子觉得他好欺负,上去捉弄老黄,倒是不用担心老黄会冲他们发脾气,但是千万不能让自家爹妈看见,否则,没得什么话好说,晚饭一顿竹板炒肉,少不了。

被揍的多了,久而久之,除了我,也就没有小孩肯和老黄玩了。

那时候我正巧在学自行车,正是玩心最大的年纪。“小娃儿”,看上去憨憨傻傻的老黄远远地叫住了我,也不多说啥,看到他双手捂着的模样,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
“老黄,干啥呢,我已经是大孩子了,哪还能要你的糖吃”,我一个急刹停到老黄跟前,说完还咧嘴指指正在努力冒头的门牙,表示自己已经和那些奶娃不一样了。

“小娃儿你跑的快”,老黄腆着脸笑笑,摊开紧紧捂着的双手,脸上的皱纹深深的,一层又一层,活像一朵就要凋谢的菊花,“能不能帮我去买点东西?”。这时我才注意到,老黄手里捂着的不是啥糖果,是张比他脸还要皱的钞票。

“嗨,我当多大点事呢”,我一把夺过老黄手里的钞票,“啥东西啊,我这就帮你去买”,离镇子的药铺子也就3公里多一点,小事情,咱可是有自行车的人了。摊开钞票,是张二十,皱皱巴巴的,拿手上才发现中间还贴着个透明胶带,是那种被人撕破又补上的旧钱。我撇撇嘴,也不知道药铺子的老掌柜肯不肯收。

“就这个方子就行”,老黄不紧不慢的摸摸上衣口袋,给我一张硬卡纸,香烟盒子的包装纸倒是还算结实,上面用圆珠笔写的字迹还很清晰,幸好,没和那张二十大钞一样皱皱巴巴。

“等着啊,我这就回来”。跨上自行车一骑绝尘的我,这背影落到满脸憨厚的老黄眼里,怕是不亚于一位小将军。

当我从板着脸的老掌柜手里接过药盒,前后不过5分钟的样子。正要急匆匆的往外走,得让老黄见识见识我的速度。哪晓得老掌柜又叫住我,“小娃儿,还有找的10块钱,收好”,讪讪的回身收下崭新的10块钱,实在是不敢回头再看老掌柜的脸。

“收好啊,别掉了!”身后又传来老掌柜不依不饶的提醒。

“知道啦”,丢人丢大的我哪还有心情管老掌柜说的啥。

还成,老黄就蹲在村口老樟树下,没被人撵跑。“老黄,收好,你要的药”。我递上药盒。

“好好好,小娃儿啊,这次没带糖,下次再给你啊”,老黄接了药盒,欢天喜地的往家走。

“等会,还有找你的10块钱”,我连忙叫住老黄,摸摸屁股口袋,却愣是没摸到,“坏了,丢了”。

“不打紧,不打紧”,老黄一脸疑惑,像是惊讶于居然还能有10块钱,只是落到我眼里,老黄这逆来顺受的样子看着实在让人心疼。

“等着,我这就回去找”。我又一次骑着自行车离去,只是这一次的背影,像个逃兵。

我到底还是没找到那张10块钱,可能被风吹走了,可能被人捡走了。我也没脸再去拿老黄手里的糖。每次远远的看到老黄,就急匆匆跑回了家里。和其他孩子一样。每次也能看到老黄讪讪的搓搓手,就是不知道,这次的老黄手里,还有没有糖。

多年以后,已经是大孩子的我路过老黄那座已经垮塌的屋棚,仿佛还能听到老黄的声音。

————“小娃儿,吃糖不?”

后记

这个故事的原型源自我的亲身经历,当时就是去隔壁村子药铺帮村里的一个阿婆买药,回来时丢了找的10块钱,然后屁颠屁颠的折返回去找,不过当时是确实找回来了。这事一直到阿婆离世时,老妈在电话了跟我提了一句,“这个阿婆就是当初让你买药,然后你丢了钱又找回来给她的那个”。没来由的就想着应该写点什么东西。

故事的整体基调定位为悲剧,就是不知读者能不能读出那么一点值得发人深省的东西了。